“………………。”
珀尔沉默了半刻，然后将头向后仰去，算是和那希伦斯建立了目光交流：
“你啊……究竟是‘我·现·在·很·忙’中的哪里听不懂啊？”
“你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是在忙。”
那希伦斯直截了当地说道，但然后又陷入了语塞……
…该死，接下来要怎么说啊？
“……然后呢？你说来找我有事要谈？还要道歉？”
珀尔不明所以地眯起了眼镜，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没什么值得道歉的事。你我本来就只是关系甚浅的同学，仅此而已，要说什么恩怨那已经在过去了，现在的你和我没有任何交接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希伦斯在心里吐槽道。珀尔的话就像是他无法正确解读的电波，恐怕再这么问下去自己也只会越来越糊涂吧，赶快搪塞过去好进入正题……
——哎？
…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连想都不想就抵达这种结论？
那希伦斯皱起了眉头。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习惯的？先入为主的思考方式明明和他无缘才对，但现在……
“…………怎么了，话卡在喉咙里了？”
说好听点那是先入为主，说难听点就是偏见。那希伦斯在潜意识中，自己未能完全察觉到的那块区域里，存在着偏见。
虽然今天总算是察觉到了，但以往呢？在自己没留意的时候，是否让这种偏见引导了思考，在言行举止中冒犯了别人？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若没想好要说什么，那就先到一边去吧，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浪费在你的身上。”
这家伙、……切，态度嚣张过头了点吧？明明只是个…
…什么？
——我刚刚在想什么？
那希伦斯抑制住惊讶，顺着思路摸索，将那未能理出的几个字一点一点寻出并组合了起来：
…明·明·只·是·个·迈·加·级·别·的。
“………………。”
那希伦斯愣住了。一股不悦的感觉在他的脖颈处聚集，让喉咙变得犹如沙漠一样干。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原因很明显——他在厌恶自己。
…啊啊，这样啊。原来我一直都是在本着这样的想法和珀尔进行对话的。
如此恶劣的阶级心理……也难怪会让他人感到不悦了。
可究竟是为什么，我到今天才会察觉到啊？
“………………。”
想到这里，那希伦斯原本接不下去的对话，也终于有了点起色。
只见金发的少年低下了头，郑重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一直以来，若我的举动中有无礼之处冒犯了你，还请见谅。”
“…………。”
这次轮到珀尔瞪大了眼睛。那希伦斯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很可笑，但我还是那么做了。是的，在我心里某处，确实有着一种屈尊俯就的态度，让我在和你比较的时候有种优越感……我明明早就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却没有做出任何收敛，反而理所当然地在和你战斗的时候以毫无遮掩、甚至可以说是嘲笑的方式将这种差距呈现给你看。一边嘴上挂着担心的话语，一边在心里对你做出的攻击予以‘太慢了’的评论…我真是、太差劲了……对不起。”
说罢，他再度鞠躬。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正常交流过了，通常都是因为一方或者互相躲着对方，而即便因某种契机搭上了对方的话整个交谈也不会持久。珀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耐心听那希伦斯讲完话，而当那希伦斯弯下腰鞠躬时，他的脸上还有一种像是吃了什么怪味道的东西一样的表情。
“……你这家伙、”
他用手揉了揉脖子，说道：
“…我可没有指望你说出这种话啊。”
“……我只想道歉，为过去可能冒犯到你的地方赔个不是。这样说有什么不妥吗？”
“…不…………”
珀尔这时叹了口气，用手指按了按眉间：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真的会道歉。”
说罢，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略有所思的神情。
那希伦斯不解地皱了皱额头，他不确定该怎样去理解对方的这句话。但他并不需要为此而头疼，因为珀尔并不像是在故意卖关子：
“……老实讲，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琢磨…有关于那一次，我情绪激动时对你做出的说教。呵，很讽刺吧？明明是将那些话说出口的人，到最后反而却因那些话陷入了思考中。我在察觉到这点后开始反思……实际上，你这家伙确实很多地方都让我看不顺眼，可归根到底我大概…还是在嫉妒吧。”
虽然只是很微妙的差别，但珀尔确实压低了声音，想必他此时这么做也一定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吧。
“才能这种东西，我天生就没有，更别提你们口中说的那种‘睢者’体质了。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去抵触你吧…但谁知道呢，反正我确定的一点是，我…………我不想输给你们这些家伙。”
“可你没有输…不，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和你做对比，输赢这种东西没有意义啊。”
“是啊……可我还是、去那么理解了，理解成你是在蔑视我所做出的努力。呵，现在想想看，果然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珀尔·翊昂，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说道：
“所以，我觉得这个道歉并不需要，意义也不大。若真要让谁来道歉，那应该是让我来才对。这是我自己捅的篓子啊。”
…这倒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那希伦斯没有想到珀尔居然会这样回应，因为从以往的案例来看他最有可能给出的回应方式是以一句话数落那希伦斯，所以这样的话量谁听到了都会吃惊。
“那这样来看……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啊啊，扯平了，在这个话题上就当是讨论完毕了…”
珀尔说罢，抬起了手。那希伦斯一把握住，将他拉了起来：
“…不过你这家伙还是让人很看不顺眼。”
“彼此彼此，别忘了你还欠我一记拳头啊。”
“呵，如果你能打，那就打吧，只不过之后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给你的。”
不知不觉中，两人进行着十分融洽的调侃。克莱尔和威廉两人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脸上也都挂上了惬意的笑容…
…圣·乔治学生会，终于团结了。
‘咔啷……’
这时，体育馆东侧的门突然打开了，走进来的是十几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有说有笑地互相交谈着，而当他们看到那希伦斯等人时却又都停了下来。
“喂，那边的几位！”
其中一个带头的先喊道：
“能请你们去别的地方吗？我们现在要开始用这个场地进行训练了，可以的话我们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士在场。”
听到了这句，四人互相看了看，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哎？威廉，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塞巴斯顿说他已经安排我们今天的训练地转移至这里了，照他的话来看这整个体育馆应该已经被我们包下了才对。”
威廉摇了摇头说道。是他一人独自通知另外三人的，好像是因为塞巴斯顿临时有事要迟到一会儿，所以才让威廉代理自己履行训练时的职务。当他们几个来到这里时，却哪也看不到赫勒斯先生的踪影，便只能自己开始热身。
“那边的同学！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们今天确实有使用这里的权限，是塞巴斯顿学长亲自申请的。”
克莱尔喊道。这回轮到对方你看我我看你了，然而只过了不到几秒钟，十多个人就好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共识一样一起转向了那希伦斯等人：
“如果我们没记错，你们应该是学生会的吧？”
“啊，是、我们就是。”
那希伦斯想都没想便答道。就算是对方不愿意，但如果亮出了学生会的身份，就等于是在校内亮出了一张VIP的通行卡。
“……那么，我们就更不能退让了。”
然而，站出头说话的那个男生态度却变强硬了：
“请你们离开这里。”
“…喂、喂，你这算什么？怎么学生会就不行了呢？”
“没什么，只是我们也是有通过正经渠道得到使用许可的。宿舍委员会的会长，爱德华·卡迪诺，亲自为我们将这个时间段的使用权预约了。”
“什、…宿舍委员会？他们有那个权力？！”
那希伦斯愣了一下。
圣·乔治的规章制度中允许学生组织在得到有效监管的前提下实行最大限度的管理。也就是说，整个机构的运转，有相当的一部分是属于学生自治的。这些权力被按照比例地分给了校方承认的两个官方组织，也就是由校长直接监管的学生会和学生采取委员制度接替岗位的宿舍委员会。
学生会和宿舍委员会各自的管辖区域在校规中被明确划分了出来，但同时也存在着一些需要双方一同合作的地方，比如校庆活动的策划之类的，在这里有冲突是难免的。然而，在校内设施的管理和安排方面，学生会有着绝对的发言权。
“等等……你们是、校魔斗队的，对吧？”
这时，威廉站了出来，问道。
“啊，是啊…不过多亏塞巴斯顿，现在我们已经是‘前·校魔斗队’了。这个让我们成为了拥有无限潜力的队伍的男人，同时也让我们成为了过去的历史。”
魔斗队员恶狠狠地说道：
“我想问你们：一个曾经是你们的同伴的人、一个你们将一切都赌在他的身上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突然毫无预兆地往你们背后捅了一刀……那种背叛感，你们能理解吗？被这样的人背叛了，你们感觉会如何？现在，我们魔斗队所有人，都在一边忍受着这种感觉，一边继续跋涉。你是指望让这样的我们，去承认那样的他的任何权威性吗？”
“啧，塞巴斯顿那家伙……”
威廉皱了皱眉头：
“做事还是这么鲁莽。”
“怎、怎么了威廉，塞巴斯顿学长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通过自己的权力和队长的身份强制让这帮家伙的队伍失去了正规性而已……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你自己问他去，反正看来这事变棘手了。”
…果然是这样啊。
老实说，那希伦斯已经对任何和塞巴斯顿有关的新闻麻木了。这一年多以来他不止一次看到过规则在塞巴斯顿身上失去效力，就好像对于这位学生会会长来说任何常识与规则只是摆饰，只有当他想要遵守时才实际存在。
“所以，既然你们也清楚了我们的立场，那么就请离开这里吧。现在协助我们进行活动的是宿舍委员会，我们已经不再承认塞巴斯顿的权力了。”
“喂，艾瑞克！你小子给我站住！”
这时，珀尔站了出来，将正准备转身并开始无视他们的魔斗队员叫住了：
“你在自说自话个什么啊？随便闯入他人的训练场地并满口胡说八道就想赶别人走？别再丢人现眼了，你难道不知道所有场地设施使用申请都是学生会管理的吗？那些都被一一记录在案，只要回去翻一下日志就可以看到这个体育馆现在归谁使用。”
“申请日志的话，这里也有。”
这时，从门口又走进来了什么人。那希伦斯正想着今天的不速之客还真多，却发现来者是安迪·伊温斯顿，正拿着一个绿皮的小册子，朝他们走来：
“这上面记载了艾瑞克同学今天来找我预约时办好的手续，足以证明他和魔斗队的队员使用这个体育馆的资格。”
“怎么会……为什么你们会有这种东西？”
珀尔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想说只有学生会可以管理校内设施的租借与使用吗？那么我很抱歉地通知你：从今以后宿舍委员会在这一方面与学生会享有相同权限，这是昨天在理事会的会议上作出的决定。”
安迪说道，从兜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随手扔给了珀尔，被他一把接住：
“麻烦将其转交给塞巴斯顿。若对这封信件以及里面的内容存有质疑，页尾有印章和签名。”
“你这……”
珀尔咬牙切齿地说道，但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的封蜡，那个图案确实是圣·乔治学校理事会专用的。
在普通概念里，一说到学校的核心人物人们自然会想到校长，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至少对圣·乔治学校来说不是。在整个系统中，校长是由他人推荐名额并决定的，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由过去退休的教师和有权有势的名门家长组成的理事会。在学校的政策方面，理事会有着比谁都高的发言权。
“如果明白了，那就赶快离开吧。我想，这些同学应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开始训练了。”
安迪推了推眼镜，他的瞳孔隔着镜片锁定在了那希伦斯身上。尽管他的脸上并没有明显表情，但那尖锐的视线很明显地找到了一个“目标”……
“别得意忘形了，安迪。”
见局势没有任何有效的进展，威廉直接介入：
“先撇开这封信不谈，即便理事会真的赋予了你们新的权力，我们学生会还是有着相等的权力。所以，若你们能使用这里，我们亦同样可以，不会退让。”
“好吧，那你说怎么办？”
“再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双方合用吧，这个体育馆并不算小，可以容纳我们所有人。”
“我反对。对于你们来说这里很大，但请别忘了我这里可是一整支队伍，大家还要热身还要分散训练，我们必须用到整个场地。为了保障最大利益不被破坏，我不能让步。”
“真巧，我也必须代行职责。学生会今天要训练，所以同样需要这块场地。”
…两人互不相让，一句一句地使场面的温度不断上升。很快，魔斗队的学生们都按耐不住了：
“凭什么我们要为你们少数让路？！”
“就是就是！还有，为什么学生会需要场地来做什么训练？你们不是该和文件打交道吗？！”
“塞巴斯顿居然还有脸和我们讨价还价！”
论人数，两边的差距一目了然。这使得学生会一方很快就从气势上被压制了下去，但两个“主帅”却都没有一丝动摇的意思……
“…要不这样吧，威廉。”
安迪推了推眼镜，说道：
“你和我，一对一，像个男人一样决胜负。在双方互不退让的情况下，能制造出令谁都臣服的结果的东西也就只有我们的拳头了。”
“哦？……呵，真是有意思的提议。”
“如何，应战吗？”
安迪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后方的魔斗队也开始为他声援，高喊着“上啊”、“打倒他们”、“加油”之类的口号，尽全力煽动着两人。
“切……这算什么，要打就让我上！”
珀尔咬牙切齿地说道。尽管他从刚才到现在并没有被指名攻击，但身为学生会的一员他无法忍受自己所在的组织被小看：
“威廉，让我来吧！这种文弱的书呆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若真打起来根本没有豪爽可言！我三下五除二就能让他夹着尾巴哭着回去找爱德华那家伙！”
“……………………。”
面对多方面的挑衅和煽动，威廉却按兵不动。他然后露出了笑容：
“…还真敢啊，你…真将我当白痴了，以为我会被我自己用过的计谋给骗到？”
威廉的这番话虽然有些缺乏抑扬顿挫和实质感，但安迪面部的肌肉却不知为何抽搐了一下，让他不得不再次推眼镜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呵，果然不行吗。”
“当然不行，不过你的尝试还算大胆。想通过挑衅来让我同意与你进行一对一，诱导我先对你做出攻击，然后再以没有监督老师在场算非法战斗的理由给我背上黑锅吗？用心良苦的苦肉计啊，看来你确实从非法拘留那希伦斯和杰希卡的那次学到了点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乃正义之本，我要将你施加给我的原封不动返还给你。”
“……很好，那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说罢，威廉转过头去：
“我答应了，可以开始了吧？”
奇怪的是，这句话是朝体育馆东侧的门喊的，而那里本该谁都不在。可是，当众人朝那里看去时，却发现一个魁梧身材的壮实大汉正站在那里，手中还拿着一个酒瓶。
“赫、赫勒斯先生？！”
那希伦斯一下子就看出了来者的身份……也对，一起训练了一年多了，即便对方化成了灰也肯定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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